商代甲骨文可以看图说话吗?——再谈“左右衽

随着汉服的影响力扩大,有越来越多的媒体加入宣传和介绍,不乏有很多制作精良的自媒体,沉下心来,对汉服本身的历史和文化进行系统的梳理和讲解,起到“科普”作用。但是在科普的过程中,在某些知识点,却出现了偏差,比如宣称“甲骨文中‘衣’字写法有左有右,因此汉服不必区分左右衽”这个观点。

科普者在视频中提出的理由是,在今天所见的甲骨文中,‘衣’这个字,有写成往左偏的,也有写成往右偏的,从象形来看,反映的是左衽,也有右衽,于是直接得出结论,至少在殷商时期汉服并不区分左右衽。所以今天没有必要那么坚持左右衽。

商代甲骨文可以看图说话吗?——再谈“左右衽”问题

▲引自徐中舒的《甲骨文字典》933页,四川辞书出版社

但是这种看起来确凿无疑的论据,却并不能支撑科普者的论点的。因为他们对论据的理解是错的。朱桢在《读〈甲骨文所见商代的服饰〉——与杜勇先生商榷》(期刊《中原文物》1993年第3期):“甲骨文‘衣’字反映古代常见的一种衣式——交衽,但并不反映具体哪种交衽衣式。其所以有

商代甲骨文可以看图说话吗?——再谈“左右衽”问题

两形也并不是刻辞者有意表现当时左、右衽交覆两种衣式,而是甲骨文书写的对称性所决定的。”

殷商时期的甲骨文已经是成熟的文字系统了,不能简单粗暴地用“看图说话”的方式来进行解读。比如说占卜的“卜”字,有写成在右在左的都有:

商代甲骨文可以看图说话吗?——再谈“左右衽”问题

▲引自徐中舒的《甲骨文字典》349页,四川辞书出版社

那么难道这个“卜”字又反映了什么不同的东西?“卜”是在描摹甲骨上裂开的纹路,但是裂开的方向同时有左有右、有上有下,那么殷商的贞人到底要描成左还是画成右?在不了解甲骨文的情况下,机械地“看图说话”,得出的结论恐怕不是那么地符合客观事实。

李圃先生在《甲骨文文字学第》中论述:“由于甲骨文文字的字素是形与音义的统一体,所以构成的甲骨文当然也是形与音义的统一体,因此,这就给字素的组合提供了广阔的天地。出于表词的需要,字素在汉字的块状空间上,或左行,或右行,或上行,或下行,或向心,或离心,不一而足,使得结构成份的组合序列多向纷呈,丰富多彩。”

那么回到最开始的问题,殷商时期到底讲不讲究“左右衽”?从目前所看到的文献和文物资料来看,可以说能够看出殷商有“右衽”的倾向。

刘莉的硕士学位论文《商代的日常服饰文化》中分析了殷墟妇好墓的出土文物,总结道:“从殷墟妇好墓的这些玉人衣式形象中……襟有交衽,一般为‘右衽’衣式,也有对襟。”

朱彦民先生在《“殷人尚右”观念的再考察——以甲骨文字形和考古资料为视角》文章中,(中国社会历史评论第七卷2006年第85页)从祈福词语“受有佑”、殷墟出土的人像、考古资料中的宫室、城建、墓葬、车马坑排练现象,推出“殷人尚右”的观点。

同时朱彦民先生在《殷墟玉石人俑与三星堆青铜人像服饰的比较研究》分析了殷墟中出土的人像衣式和三星堆的人像衣式,提出:“‘左衽’、‘右衽’的华夷不同风尚至迟在商代已经形成了。”

可见,“左右衽”观念是一个起源很早的社会思想观念,也许蕴含着更多深刻的文化内涵。不能因为自己讨厌孔子和儒家,所以直接否定中华文明起源过程中一些非常重要的思想观念,甚至是一些比孔子和儒家出现早得多的社会文化现象。希望在汉服弘扬过程中,多一分温情和敬意,多一分考究和探索,不要随意地、想当然地“科普”。

附朱桢先生的论文:

商代甲骨文可以看图说话吗?——再谈“左右衽”问题
商代甲骨文可以看图说话吗?——再谈“左右衽”问题
商代甲骨文可以看图说话吗?——再谈“左右衽”问题